说两句吧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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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把人生想象为一个巨大的团块,在这个团块上就有两个凸出的东西。一个是情欲的感受,另一个是死亡的谜团。毕竟繁殖和求生,是进化在人身上安排的最基本的动机。对于梅拉尼(英国小说家安吉拉·卡特小说《魔幻玩具铺》中女主人公)来说,情欲和死亡具有无与伦比的刺激,是生活中最重要的成分,她甚至在对死亡的种种幻想中体会到情欲的快感。
在小波的身上存在着同样的倾向。小波的作品中有不少性心理的描写,为此被很多人视作格调不高。对这种批评他完全听而不闻,因为他只是忠实地写下了生活中他认为美好的东西。他以一种证道者的态度探索着宇宙之道,记录着生命中浓烈动人的成分。小波的《黄金时代》在香港发行时,被列入风月小说,并改名为《王二风流记》。这固然是为了商业炒作,但把它看作色情小说,实在是有眼无珠。
在小波的作品涉及情欲时,我觉得他只有一半陷身于内,另一半浮在空中,以一种批评者的眼光进行挑剔,甚至冷嘲热讽。正因为这种一半陷身于内、一半浮身于外的态度,他笔下的情欲和《金瓶梅》、《肉蒲团》性质完全不同。即使在情欲膨胀几欲决堤时,仍然维持着内心的堤防,保持对情欲的反省,有点在道心的坚持中经历风浪,不肯随波流去的意思。
回想我们童年的时候,死亡的念头好像令人厌憎的阴影一样盘踞在心中,如同一个开放的创口,传来丝丝痛楚,令人不敢正视,又难以避开。一想到人生是一个末端开放的管道,我们最终会从那里漏出去,堕入恒久的长夜,就怎么也快活不起来。死亡的不同形式也令人陷入迷思。死亡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,但如果这件事情带有一种美好纯净的本质,毕竟也算是一种安慰。“质本洁来还洁去”,不光是属于林黛玉的梦想。梅拉尼在昆虫尸体和风干的小动物身上发现了洁净的死亡,这和人化为泥泞的腐烂本质完全不同。
在我们童年的冥想中,这类事情也曾千百次在心里萦回:死亡的腐烂面目是一种痛心的悲哀,而像昆虫一样洁净羽化则使世界蒙上了一层温和动人的色彩。在这类事情上想得太多也许不是一个正常的情况。试想如果你有一天看见一个孩子愁眉不展,你问他为什么不高兴,如果他说考试没考好被爸爸揍了一顿,这是个正常的孩子。如果他说他正在因为将来终归难免死去而难过,你会怎么看待这个孩子,会不会把他当成个半疯?但我们就在这种半疯状态下度过了许多时光,专心地沉溺于有关死亡的令人泄气的思考。
死亡就其本质而言无色无味,决非一个负面的东西,由此可见对死亡的恐惧完全是违背逻辑的。与死亡相连的情绪,事实上是造化为生物设立的樊篱,就像牧羊人在悬崖前设立的电网,防止羊儿落进深渊。但有些特别的羊也许就爱上了电击的滋味,在电网上挨挨擦擦,乐此不疲。“临刑前的示众场面,血迹斑斑酷烈无比的执行,白马银车的送葬场面,都能引起我的性冲动。在酷刑中勃起,在屠刀下性交,在临终时咒骂和射精,就是我从小盼望的事。”这虽然是小波小说中的片段,未始不是他真实的想法。想起梅拉尼轮番使用吊索、手枪和毒蘑菇激发死亡的快感,就感到人们灵魂的相通之处,不管他们是生活在东方还是西方,是男人还是女人。
小波的心脏有先天性的缺陷,这是因为我母亲怀他时遭逢变故,日日以泪洗面,持续性的悲伤造成了小波发育异常。他和那位梅拉尼走向生命的终点的方式十分类似,都是单独死在一个房子里,其后被人发现。而死因也相同,都是心脏衰竭。这些雷同之处使我长期以来抱有一个怀疑,就是有些特别的心理素质是不是和心脏缺陷存在某种关系。譬如说,有缺陷的心脏会不会释放一种非正常的心电信号,或者分泌什么特别物质,使人在想到死亡时,就产生一种神秘的悸动快感?
小波对自己的心脏毛病心里有数,我猜他早就感觉到自己的寿命不会很长,所以他一向散布这样一种观点,就是人生只有四十岁以前才值得活,过了四十岁,就是一个缓慢的受捶过程,所以后半截不如不要。他结婚以后,坚决不要孩子,我想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。在去世前不久,他肯定从心脏那儿得到了十分不祥的信号。他在给我的最后一个e-mail中说:他感到情绪灰暗,觉得自己是个worm,也就是洋拉子一样的蠕虫,什么都做不好。他还和一个北京的朋友说:他觉得他要死了。现在想起来,当时他的心肌炎肯定已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,但是大家都没把他的话当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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